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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是阿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一趟，这种没说为什么直接命令式的要求我回家的通知，一般都是因为有大事情发生。问了为什么之后，阿妈说阿公走了，而且是两天前的事情，阿妈平静下来才给我打电话。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既诧异又疑惑。过年的时候还探望了阿公一次，感觉这是这几年见过的阿公最精神的一次，怎么突然阿公就走了？
这就是死亡
其实我没什么感觉，小学之后和阿公就一年见一面了，就每年过年的时候去探望他一次。从广州回东莞的时候，大约算了算，初中高中六年，本科四年，加上研究生两年，也就是阿公去世之前我大约只见了阿公十次左右。
由于见得很少，我没有感觉太伤心，甚至说我不知道我应该有什么感情，只是单纯地知道一个我的亲人去世了。
但在殡仪馆走完了火化的全过程，突然感觉对死亡有了更切身的理解。在四个老人中，我最喜欢阿公。阿公还在世的时候，阿妈会吐槽阿公吸烟导致肺不好；会吐槽送给阿公的茶叶一年了也没有拆封；会说阿妈小时候阿公是怎么样对她的。但是阿公被火化后就只变成一小包骨灰，所有关于阿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that it！所有关于阿公的故事从一般现在时或者现在进行时，一下子变成了过去时和过去完成时。属于阿公的那条时间线在工作人员把骨灰盅盖好的那一刻，停止了。
阿妈和我一起看着工作人员包装阿公的骨灰盅，突然对我说：
”你看阿公，生前怎么怎么样，死了之后就变成这么一点骨灰了。所以你在我死之前也要对我好一点。“
作答
阿公走了之后的几天，阿妈跟我说了很多关于阿公的故事。阿妈说了不少我之前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包括阿妈在读书的时候阿公是怎么对阿妈的；阿妈在找工作的时候阿公的帮助；我小时候阿公是怎么带大我。往大了说，这些故事会让我我与阿妈和解。我知道了原来阿妈养育教育我的方式，某种程度上受到了阿公养育教育她的方式的影响。不知道哪本书里面写，子女了解父母的成长故事之后，会让家庭关系变好。我猜，大概是从父母的故事里，知道了父母为什么这样对自己的”为什么“吧。能够归因，还是能带来不少确定性和安全感的。
听了很多故事之后，感觉每个人都是第一次作答，因为自己身份被硬塞过来的试卷。阿公是第一次作我的阿公，他的考试时间已经到了，虽然他并没有答完，但是已经被迫交卷并离开考场了。阿妈是第一次作阿公的女儿，也是第一次作我的阿妈，既要学着作女儿也要学着作阿妈，现在还要学着作没有父亲的女儿。
印象
阿公去世后的几天，我总是在努力回想关于阿公的一切，算是从断层的记忆里面唤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一万块一个雪糕
据说我小时候有一次突然很想吃麦当劳雪糕，阿公骑摩托车载我去麦当劳，结果买完雪糕出来发现摩托车被偷了。也就是这个雪糕的成本是一万块，那可是两千年初的一万块呀！几乎每次家庭聊天聊到阿公都会说这个故事，不过说实话，我对这个故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现在每次去麦当劳吃雪糕，我都会很仔细品尝每一口雪糕的味道。由于吃雪糕的频率很低，所以雪糕的味道对于我来说算是一种比较强烈的刺激。我总是想通过这不寻常的味觉刺激，回想起小时候去麦当劳吃雪糕的细节，很可惜，nothing happens。
折纸
阿公折纸好厉害的！他能折青蛙、折玫瑰、折好几种不同的纸飞机，有的纸飞机能飞得特别快特别远；有的能飞得特别慢，在空中停留得特别久；有的能在空中盘旋。但是似乎阿公这些折纸方法都停留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记得我上小学之后再找阿公折纸，阿公都说不记得怎么折了。
不过我觉得阿公折纸最牛逼的，是他会用广告传单折纸盒子，用来作烟灰缸。我小时候也学会了怎么折，会在吃饭前用报纸折成骨碟。写到这，我边摸索边尝试，还是能磕磕绊绊折出纸盒，挺开心的，替自己感到欣慰。刚好舍友吸烟要烟灰缸，我用草稿纸帮他折了一个，it works！
噢对了，我以前的课本的书皮，或者说保护套，也是阿公用广告传单折的。每次发新课本，我都会第一时间找阿公折书皮。等到上课的时候，看着自己花花绿绿的、与众不同的书，我会感觉特别自豪！
建筑师
阿公的职业是建筑师。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阿公还没退休，我见过阿公工作的样子。他坐在倾斜的木桌前，用铅笔，以及绿色的、有很多形状模板的工具尺，在一张很大很大，铺满整张桌子的图纸上面画图。
当时我就觉得，这工作超级 cool 啊！我会拿阿公的工具尺，在草稿纸上面，用工具尺的模板，描出一个个圆形、椭圆形、矩形、圆角矩形、星形……并尝试把这些形状组合起来。还会不厌其烦地问阿公建筑图纸上面画的是什么建筑、图纸上面的中文标注是什么意思、图纸上的英文缩写是什么意思……每次我问了之后马上就会忘记，下一次见到了又会感到好奇又会问阿公，阿公也还是会耐心地回答我。
其实我对阿公具体怎么与我互动没有印象了，但是我很确信这些东西某种程度上启发了我对建筑设计的兴趣。高三那段时间，总有长辈问我将来想报大学的什么专业。但是我除了对教师有所了解之外（因为我爸妈都是老师），对其他职业完全没印象。但是我总是感觉自己想学建筑，想从事与画图有关的职业，这大概是因为阿公才埋下的种子吧。
很巧的是研究生的时候了解到，一位小学同学的父亲喜欢古玩，也是受他阿公的影响。这位长辈的阿公，也是很小的时候带他到古玩街逛街，他也是那个时候对古玩产生了兴趣。
一起看动画片
小时候我的家教很严，阿爸阿妈严格控制我看电视的时间。但是阿公却很喜欢看动画片，虽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让我开心，故意假装的。每次我想看动画片，但是爸妈不允许的时候，我就会偷偷溜到阿公那里，和他一起偷偷看。
特别是《猫和老鼠》以及《海绵宝宝》，我小时候经常和阿公一起看，阿公会和我一起哈哈大笑。等到大学接触自媒体了，发现很多视频都会对这两部动画片进行二创，或者在视频里插入这两部动画片的片段，特别是”A Few Moments Later“的转场。当时还觉得没什么，就两部动画片而已。但现在阿公去世了，只要出现这两部动画片的画面或者音乐，我都会想起偷偷溜到阿公哪里看动画片的时光。
小时候偷偷溜到阿公那里看动画片的我，单纯觉得变老退休好爽啊，想什么时候看动画片就能什么时候看，不会有阿爸阿妈控制我观看的时间，好想快点变老！
但现在阿公去世了，我认真想了想这件事情，首先觉得阿公很有型很 cool，别的老人都是打麻将唠嗑，但是阿公会看动画片！多么特立独行！其次会觉得自己没了一个变老的标杆或者说榜样。我以前真的天真地想过自己退休变老之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旅游之类的，而是想到我可以像阿公一样看动画片。但可惜现在阿公已经不能为我提供新的参考了。
太善良了
印象中接触过的其他老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虚胖，但是阿公一直都很瘦，看上去就很硬朗，很有精气神。但他的性格与他硬朗的外表不太符合，阿公很有知识分子的范儿，总是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阿公还十分善良，甚至有点太善良了，he never say no to anything。
我的阿婆……。看了《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之后，我甚至感觉阿婆有双相情感障碍，她像书里主角的父亲一样，与全世界为敌。事情很多很复杂，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知道这是爸妈刻意让不好的事情即将传播到我这里的时候就被阻断的。我只知道阿公与阿婆不和睦，阿公不能与其他人来往，甚至是阿公的兄弟姐妹；阿公不能出去玩，不能去喝茶；阿公长期遭受阿婆的言语辱骂；阿公长期不能睡床，只能打地铺……
但是阿公太善良了，他从来没有向阿妈说过他的遭遇，或者他怕说了导致阿婆找阿妈的麻烦，自己承受了下来。我和阿妈也是在阿公火化之后，组合了不同渠道获取的信息才了解这些事情。阿妈也说，阿公太辛苦了，也许提前交卷也是一种解脱。